小时候,家里穷,最好的食物大概就是母亲做的糯米烙饼吧。这时候我们姊妹(我,哥哥,姐姐)三人都围坐在灶台前,眼神紧盯着铁锅里的烙饼,看着雪白的烙饼嗤的一声,冒着白气,贴在油乎乎地锅底。这样的日子里,满屋子充满了节日的气氛,烙饼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土砖屋,诱得我们垂涎三尺,喉咙咕咕作响。
那天傍晚,天边的最后一道晚霞淹没在山尖,天色暗淡了下来。母亲刚刚做好几个烙饼,准备好晚餐。这时候,一个走东家,串西家的货郎敲响了我家的木门:大姐,我在这借宿一晚好吗?货郎冲着我母亲说。
顺着声音看去,货郎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,黝黑,高瘦,微微有点罗锅背,肩膀上担着木制货箱。诶,你进来吧,挨到明日天亮再走吧。母亲毫不犹豫的让货郎进屋来。
我家住的地方,每隔好几里地才有一个小村庄,而且山高路远,小路鸡场般蜿蜒,黑夜赶路是很危险的,更何况货郎走到下一个村庄可能家家户户都安歇了吧。再说,来这里的货郎极少,山里人家,穷且节俭惯了,不轻易买洋货,很多货郎觉得无利可图。这样一想,我倒觉得母亲做得对,应该留宿人家一晚。继父知道山路危险,也没有反对。
饿了吧,这有热烙饼,香着呢。母亲把烙饼端过来,招呼着货郎坐在餐桌前。
啊!我差点喊出声来。烙饼大概就是一人一个,如果被货郎吃完了,那剩下的分给谁呢?
还没有等我回过神,货郎已经陆续吃下了两个烙饼,而且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看来,跑了一天的山路,他真的很饿了。
待到货郎止住了饥饿,母亲才把剩下的两个烙饼切开来,分给我们姊妹三人。母亲看我嘟哝着小嘴,轻轻拍了拍我的头:远来是客啊,出门在外,都是苦命人,都有难言的苦。等你来日长大了,就知道人情冷暖了哦。
母亲的话,我似懂非懂,但还是很不心甘情愿。手里的半张烙饼也吃得无滋无味。货郎也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,脸上露出责怪自己的表情来:真的是打搅了,大姐,来这的外乡人很少吧
母亲一边收拾晚餐后的残羹一边回着话:是啊,穷山僻壤的,谁来串门啊,好些家里都揭不开锅,哪有心思和外界交往以后你到这边来,尽管来我家歇脚就是,好吃好喝不说,粗粮泉水还是有的。挨一挨这夜晚也就过去了。
那一晚,在昏黄的煤油灯下,母亲和货郎唠叨到很晚,全然没有把他当外人看。
第二天,母亲还塞给货郎好些红薯皮,饭团,让他路上充饥。货郎也拿了一打火柴作为回报,然后担起木箱朝下一个村庄去。
打那以后,货郎一年到头也有那么几次到我家来歇脚。每次,母亲都像招呼自己的亲人一样。我很不解,不过摄于母亲的威严,也不敢多问,只有祈求货郎不要赶在我们做烙饼的日子来。
时光匆匆,一晃我就读小学二年级了,那时候因为地方贫穷,每学期才六、七元钱的学费也好多同学交不起,陆续都有同伴辍学。我们家也不例外,母亲整日劳作在田间地头,但我们姊妹读书的学费依旧一拖再拖。
那年冬天,在交够大哥大姐的学费后,我的学费没有了着落。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,学校发出最后通牒,考试前不交钱就退学处理。我急哭了,母亲也很无奈,想要对我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。
恰巧,货郎在期末考试前夕来我家歇脚。母亲这次态度来了个大转弯,虽然没有拒绝,但也没有了往日的笑语,两眼通红,像刚刚哭泣过。
晚饭后,货郎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母亲说:大姐,一定有什么难处吧。这些天,我也听到附近有孩子交不起学费辍学了,你不会是
诶!母亲的泪水再也止不住,哗哗地落了下来。眼看,东儿这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,家里男人不管,毕竟不是亲生的啊!母亲说得断断续续,泪如雨下:都怪我命苦啊,上辈子投胎错了地,最终落了个悲苦一生。不说也罢,你早些歇息吧,明日还要赶路。
第二天,货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他突然递过好些钱给母亲,都是一角,几分的小钞:我昨夜数了数,有一十多元,大概够了吧,我也是个残疾人,身体每况愈下,可能串门的日子不多了,体力吃不消啊。
不,不,你也难,回家对媳妇交不了差啊。再说,啥时候我才还得起呢?母亲推辞着。
拿着吧,大姐,我故意等到你家男人出门了才起来,怕他误会啊。我从未娶到一房媳妇,在村里早就是'五保户了,谁还能说我呢?钱还不了,就算了,也当成是谢谢你对一个外乡人的善良吧。
母亲在推辞不下时接下了钱。后来,货郎也来过我们家几次,只是母亲都无力还钱。再后来,货郎再也没有来过,据说是死了,在老家病死的。
我是在初中时代,母亲才告诉我这些的。从此,我就相信了善有善报,懂得了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。
母亲和货郎之间来来回回的善心,小之又小,却让我心里亮堂堂。是啊,多少怀着真诚而来的心被我们拒之门外,被我们的目光灼伤,被麻木不仁。有多少人会为一个卑微的善举而心存感激呢?
是啊,善良就是人心中的打火石,即使善良很小,也可以点亮一盏灯。这盏灯会温暖你整个人生,会让你看到别人的伤口,然后懂得抚慰,而不是落井下石;这盏灯会让你看到举手之劳的力量。小小的一盏灯,即使是微弱的光芒,最终也会燃成一团烈焰,可以游走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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