坟头上的两棵树
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候,生产队把牛都作了价,各户抓阄承包牲口,但就是没谁愿意要老黄犍牛,五爷听后好像千刀剜他心头肉似的难受。
那天晚上,五爷一夜没能入睡,眼前不时地幻化出早年黄犍牛救他命的情景。
五爷是生产队时期的老牛把势。那年春天,五爷拉沙去河滩,回来的时候,铁脚车行走在河床中间,突然山洪爆发,五爷被困在水中,上游陡发的山洪似黄魔一般呼啸而来,五爷顿时感到有被洪水淹死的灭顶兆头,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,只见大黄犍牛头一昂、尾巴一拧,猛地挣断脖子里的仰绳,哞哞叫着折回车边站定,用眼睛扑闪扑闪地直射五爷几下,五爷意会后旋即抬起左脚,跨在了大黄犍牛的背上,双手搂紧黄犍牛的脖胫,大黄犍牛飞也似的趟着齐腰深的水奔到了岸上。刚上岸,洪水就已涌满了半漕,五爷颤抖着身子,回视着被洪水冲走的沙车和小母牛,趴在大黄犍牛的头上痛哭起来……
第二天早晨,五爷早早地就起了床,他先找到队长,然后又喊了几个群众代表,喃喃地对大伙说,您合计个价,我把黄犍牛牵走,再亏我也不说二话。于是队长和群众代表们就商议商议,按菜牛价作了180元卖给了五爷。五爷除掉自己应分的牛款外,又贷了50元款把黄犍牛牵回了家。
搁生产队里时,牛料不足,活又重,再加上黄犍牛牙口已老,身上还缺膘水,活路直把黄犍牛折磨得骨瘦如柴,牛毛多长,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弱不禁风,五爷看在眼里,愁在心头,遇着春秋二季在田野做活歇晌时,五爷就偷偷摸摸的薅些嫩豌豆秧、青麦苗、黄豆秧,掰些嫩包谷棒之类的偏食让黄牛吃,但那终归是杯水车薪,解决不了黄犍牛瘦弱的根本问题。五爷把黄犍牛牵回家后,就越发精心地调料起来。五爷每天早晨熬一大锅包谷糁,自己吃两碗,剩下半锅倒进料缸里拌草喂牛,中午五爷把涮锅水里再添些麦麸子,然后端给黄牛,让黄牛饮喝,晚上,五爷把铡草机粉碎过的麦秸,再用双手对搓一遍,把碎麦秸搓成麦秸软儿,让黄牛吃了胃舒坦,好消化,能上膘;耕地时,五爷选择最合墒、最轻便的时候耕作,地横头不犁,五爷情愿用粪耙子刨横头,也不再劳驾麻烦黄犍牛,黄犍牛凭着多年耕地的经验,自知五爷是在替它劳作。每逢此时。黄犍牛就很领五爷的深情厚谊,等五爷刨完地回家喂它时,它就情不自禁地用舌头雪舔五爷的手袖,然后胃口大增,饕餮餐饮,以示歉意……日来月去,大黄犍牛脊背腰间的长毛渐渐的脱落掉了,代而替之的是悄悄爬出的一层毛茸茸的嫩黄毛。逢着春、冬农闲时,黄犍牛还要在绳桩上蹭几下痒,蹦跳骚动两下腿脚,抖擞抖擞精神,五爷看着黄犍牛长出的嫩毛和焕发的精神,心情非常高兴。每天早晨五爷把牛喂饱拉拴桩上后,总要用细毛扫帚像杨白老给喜儿梳发扎红头绳似的,把牛背上的茸毛轻轻地梳理梳理,梳理着五爷还自语似地对黄犍牛说,黄犍牛啊黄犍牛,看来咱俩是天作地合的一家呀,虽然生不能同月,弄不好死还要同年哩。黄犍牛啊黄犍牛,我还想和你合墓哩……这番语重心长的推心置腹话,直说得黄犍牛两眼泪汪汪。五爷看到黄犍牛的样子,直笑得大眼角的白眼屎都挤出了眼眶,嘴张了大半天合不拢,两桶清水鼻涕淌到嘴唇上也顾不上擦。
五爷和黄犍牛又相依为命了七八年。到了秋天,黄犍牛再也支撑不住,就先五爷一步寿终正寝了。黄犍牛死后,五爷强忍悲痛,央人托己的到村后地责任田里挖了个大墓坑,打墓的同时,五爷还特意到集上,让寿棺店为黄犍牛定制了一口特大号棺材。棺材拉回后,五爷把黄犍牛入了殓……出殡时,五爷租了辆三轮拖拉机,请了起唢呐班,棺木上面放个大花圈,五爷侧坐在拖车后尾,手扶棺木,泪一把鼻一把的哭泣不止,嘴里还扯喊着:“黄犍牛哪,老伴呀,你这一走,可把我撇得孤孤单单哪。你这一走,我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呢?”就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似的六神无主。
也就在黄犍牛死的那年刚入冬,五爷就患了郁闷病。五爷是村里五保户,临终前跟村长相托有话,要求死后尸体与黄犍牛合墓,村长虽然不大理解,但还是照五爷的遗嘱办理了……
第九年的春天,五爷和黄犍牛合藏的坟头上竟长出了一棵树苗和一株藤芽,两棵树藤紧紧的拥抱缠绕在一起,缱绻不分,相依为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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